第八十五章 夜未央-《始于“足”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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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是他自己的选择,也是我认为他准备好的标志。”

    于教练点头

    “他需要一场真正的、高强度的比赛,去面对自己的心魔,去证明自己还能踢球,也有勇气面对你们。我知道这对你们很不公平,让你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承受这些。但请相信,斌洋承受的痛苦,不比你们少。他今天踢的每一分钟,都是在撕裂自己的旧伤疤。”

    张浩已经别过头去,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。芦东沉默了很久,久到于教练以为他不会说话了。

    然后,芦东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,长出一口气。那口气很长,很重,像是把四年来积压在胸口的所有疑问、愤怒、不解,都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说,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

    “教练,我们……不是来兴师问罪的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着于教练,眼神复杂:

    “我们只是……想见他。想确认他真的回来了,真的……还好。”

    于教练欣慰地点了点头。他站起身,走到休息室门口,拉开门,指向宴会厅那个被盆栽遮挡的角落。

    “他在那里,最里面的角落。去吧。有些话,你们兄弟之间,需要自己说开。”

    当芦东和张浩在于教练的示意下,穿过依旧喧闹的人群,走向那个昏暗的角落时,宴会厅里许多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跟随着他们。

    有人窃窃私语,有人举起手机偷偷拍摄,有人则识趣地移开视线,给这三个男人留出空间。

    耿斌洋看着他们走近。

    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。他僵硬地站起身,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,金色的液体在杯壁晃动,折射着吊灯破碎的光。四年的时光,在这一刻被压缩成短短的距离。他看到了芦东眼中的复杂深沉——那里有震惊,有不解,有愤怒,但更深处的,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痛。他也看到了张浩那无法掩饰的激动和委屈,那双总是笑成月牙的眼睛此刻红肿着,写满了“为什么”。

    所有预先想过的道歉、解释,全都堵在喉咙里。他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,想过无数种开场白,但真到了这一刻,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
    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是眼眶瞬间红了。

    预想中的质问、愤怒甚至肢体冲突都没有发生。

    芦东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,静静地看了他几秒。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四年的时光,看到了那个火车站逃离的背影,看到了他在齐县网吧对着闪烁屏幕的麻木,看到了他在训练场上独自加练到深夜的偏执,看到了他得知父亲去世时崩溃的哭泣。

    然后,芦东上前一步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言语,他张开双臂,给了耿斌洋一个结实而用力的拥抱。

    那拥抱很紧,紧到耿斌洋几乎喘不过气。芦东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,手掌用力拍打他的后背,一下,两下,三下。那不是兄弟间轻松的拍打,而是带着重量的、仿佛要把四年缺失的力道都补回来的拍打。

    拥抱里有失而复得的珍重,有男人间无需言说的理解,也有将过往疑云暂时搁置的宽容。

    芦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低沉却清晰

    “什么都别说了,回来就好。”

    这简单的五个字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耿斌洋泪水的闸门。

    他咬紧牙关,下颌线绷得死紧,却无法阻止眼眶的湿热。泪水涌上来,模糊了视线。他抬起手臂,回抱住芦东,手指紧紧抓住芦东卫衣的布料,指节发白。

    张浩也冲了上来。他没有拥抱,而是用力勾住耿斌洋的脖子,额头抵着额头。这个动作让他们靠得极近,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每一根血丝,每一滴即将滑落的眼泪。

    “老耿!”

    张浩的声音哽咽了,眼泪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滚落,滴在两人紧贴的皮肤上

    “你特喵的……这四年……我们找你找得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不下去了,只剩下破碎的抽泣。

    没有指责,没有追问“为什么”,没有质问“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”。只有这沉重温暖的拥抱和带着哭腔的埋怨。这种近乎本能的、将“人”本身置于一切是非对错之上的兄弟情谊,完全击溃了耿斌洋的心理防线。

    他以为回来要面对的是审判和清算,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如此沉重的谅解——或者说,是优先确认“他存在”这一事实的情感。

    “东少……耗子……”

    耿斌洋终于发出了声音,嘶哑得不像他自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我毁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冠军丢了,可以再赢!”

    芦东松开他,双手仍按着他的肩膀,目光灼灼

    “人回来了,比什么都强!从大头哥那我们多少了解了一些,于教练也说了。过去的事,我们慢慢捋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眼神变得严肃:

    “现在,有件更要紧的事。”

    耿斌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芦东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,塞进耿斌洋手里。那是一把奥迪的钥匙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

    “凝练在外滩那边,一块没什么人的小沙滩,具体位置我发你微信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速很快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:

    “她等了你四年,每一天都在等。现在,立刻,马上,去找她!”

    张浩也用力推了他一把,声音还带着哭腔,却努力挤出笑容:

    “快去!别磨蹭了!这里我们和于教练在!媒体什么的,我们帮你挡着!”

    耿斌洋握着手心里尚带体温的车钥匙,看着眼前两个红着眼眶却努力对他挤出鼓励笑容的兄弟,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强烈的冲动涌遍全身。

    四年了。1460天。

    他逃了四年,他们找了四年,上官凝练等了四年。

    现在,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他重重点头,不再犹豫,转身朝着宴会厅出口,几乎是跑着离开。

    冲出酒店,清凉的夜风夹杂着细微的雨丝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沪上的冬夜已经有了凉意,细雨像一层薄纱,笼罩着这座不夜城。街道上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,车流如织,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轨迹。

    耿斌洋坐进芦东的车——一辆黑色的奥迪Q7,内饰很干净,有淡淡的柠檬味香薰。他发动引擎,车载屏幕亮起,导航已经设置好了目的地:外滩观景平台往南八百米,一片不对公众开放的小型平台。

    那是芦东发来的位置。

    (注意酒后不要驾车,这里是因剧情需要!!!!)

    车子汇入车流,朝着外滩方向疾驰而去。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,刮开挡风玻璃上的水幕。窗外的城市夜景在雨幕中流淌成模糊的光带——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群像一根根光柱刺向夜空,外滩的万国建筑在灯光下庄严而神秘,黄浦江上游船的灯光在江水中拖出长长的、摇曳的光尾。

    他的心跳比引擎的轰鸣更响。

    四年,1460个日夜的分离、思念、愧疚,在此刻全部化作了奔向她的急切。

    车子靠近外滩,他按照导航的指引,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。这里远离主游客区,路灯稀疏,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,落叶被雨水打湿,贴在柏油路面上,在车灯照射下泛着湿漉漉的光。

    停好车,他甚至来不及熄火锁门,便推开车门冲进了渐渐变密的雨帘中。

    细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。他没有打伞,也不需要。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,反而让他更加清醒,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的真实——这不是梦,不是幻想,他终于要见到她了,在四年之后。

    他沿着湿滑的江边步道狂奔,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夜中回荡。视线急切地搜索。

    找到了!

    在延伸向江面的一小片人工沙滩边缘,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,面朝着波光粼粼、倒映着都市灯火的黄浦江。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,在夜风和细雨中衣袂微扬,没有打伞,仿佛与这雨夜江景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仅仅是那个背影,耿斌洋就认出了她。

    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,穿越四年的时空,瞬间击中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窒息。那么单薄,那么孤独,却又那么固执地站在雨里,站在江边,像是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归人。

    他的脚步猛地停住,隔着十几米的距离,胸膛剧烈起伏。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,分不清是雨还是即将夺眶而出的泪。他张了张嘴,那个在心底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,带着四年积压的所有情感,颤抖着,终于冲口而出:

    “凝练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不大,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,清晰地穿透淅沥的雨声。

    那个面向江水的背影,骤然一僵。

    像是被电流击中,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。然后,极其缓慢地,她转了过来。

    雨幕模糊了视线,但耿斌洋依然看清了那张日夜思念的脸。

    比广告牌上更加真实,比记忆中褪去了些许青涩,却美得惊心动魄。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,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边,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。她的眼睛凝望着他,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、巨大震惊、狂喜、委屈、愤怒……最终,所有情绪都化作了决堤的泪水,汹涌而出。

    她看着他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仿佛在确认这是现实,还是又一个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影。

    耿斌洋一步步向她走去。

    脚步有些虚浮,像是踩在云端。每一步,都仿佛在缩短那漫长的四年时光。雨越下越大,打在他的头发上、肩膀上,浸透了他的外套,但他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终于,他站到了她的面前,近到能看清她每一根被雨濡湿的睫毛,能感受到她呼吸的微颤和身体的颤抖。

    “凝练……”

    他又唤了一声,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砂纸摩擦过喉咙。

    这一声,彻底击碎了上官凝练最后的恍惚和僵直。

    “死耿斌洋!!!”

    一声带着撕裂般哭腔的嘶喊划破了雨夜的宁静。积蓄了四年的所有担忧、等待、孤独、委屈和愤怒,在这一刻如山洪暴发。她扬起拳头,狠狠地、毫无章法地捶打在他的胸口、肩膀。

    “臭耿斌洋!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!!!!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!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!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!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!!!你混蛋!你王八蛋!你……”

    她哭喊着,捶打着,眼泪混着雨水肆意横流,声音嘶哑而破碎。拳头落在他身上,不重,但每一拳都带着四年的重量。

    耿斌洋没有躲闪,也没有出声阻拦,只是站在原地,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。每一拳,都像是对他四年逃离的鞭挞,也是她四年痛苦的宣泄。他欠她这些,欠她更多。

    直到她捶打得没了力气,拳头变成无力的推搡,哭声从嘶喊变成了压抑的呜咽,他才伸出手,将她颤抖的、湿冷而单薄的身子,轻轻地、却坚定地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起初,上官凝练还在他怀里挣扎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他,打他。但很快,那挣扎就变成了紧紧的、近乎窒息的拥抱。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同样湿透的胸膛,放声大哭起来,仿佛要将这四年所有的等待、担忧、绝望和刻骨的思念,全部哭出来。

    哭声在江风和雨声中显得格外凄楚,又格外真实。

    耿斌洋紧紧抱着她,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头发,一只手笨拙而温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。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,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胸前的衣衫,灼烧着他的皮肤,更灼烧着他的心。

    他在她耳边低语,声音哽咽,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怜惜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凝练……对不起……是我不好……我再也不走了……再也不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一遍遍地说着,像在念诵某种誓言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上官凝练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。雨似乎下得大了一些,江风吹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两人都浑身湿透,在夜风中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上官凝练抬起头,红肿的眼睛望着他,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颊,指尖冰凉而颤抖。

    她问,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

    “真的是你吗?不是我在做梦?这次……你不会再消失了吧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耿斌洋握住她冰凉的手,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,用力点头,眼泪终于也滚落下来,混着雨水

    “我真的回来了。凝练,我发誓,我再也不会离开你。除非……除非你不要我了。”

    真实的触感,温热的体温,熟悉的气息,还有这郑重的承诺,终于让上官凝练确信,这不是梦。

    她看着眼前这张日夜思念的脸,看着他眼中的血丝、疲惫,以及深藏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坚定,心头的坚冰和怨气,在这一刻被重逢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珍贵彻底冲垮、融化。

    “冷……”

    她瑟缩了一下,低声道。

    “我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耿斌洋立刻说。

    他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外套,勉强罩在她身上,虽然也没什么用,但聊胜于无。然后他揽着她的肩膀,护着她,朝着停车的地方快步走去。

    雨还在下,江风依旧冷,但相拥的两个人,终于找回了遗失四年的温度。

    上官凝练的公寓位于浦东一个视野极佳的高档小区。房子在二十八楼,宽敞明亮,装修简约而富有艺术气息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和蜿蜒的黄浦江,此刻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梦幻,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。

    一进门,温暖干燥的空气便将雨夜的湿冷隔绝在外。

    两人站在玄关,浑身滴水,狼狈不堪,在地板上留下两摊水渍。但谁也无暇顾及。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,某种紧绷了四年、又在今夜经历了极致情绪起伏的弦,在绝对私密和安全的空间里,骤然崩断。

    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雨幕,提供着昏暗迷离的光源。那些灯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,在家具轮廓上勾勒出朦胧的银边。

    两人在玄关的阴影里沉默地对视着。

    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。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气息、潮湿的衣物味道,以及彼此身上那种熟悉到灵魂深处、又因漫长分离而带上陌生颤栗的气息。

    四年了。

    1460天,35040个小时。

    那些在大学校园里青涩的牵手,那些在图书馆角落偷偷的亲吻,那些在足球场边她为他加油的呼喊,那些在病床边他紧握她手的承诺——所有记忆都在此刻汹涌回潮,与现实的强烈冲击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近乎眩晕的情感漩涡。

    四年前那些克制的、充满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等待和承诺,在经历了四年的生死离别、相思煎熬、绝望寻找和今夜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后,显得如此遥远,又如此珍贵。

    此刻,语言是苍白的。

    只有最原始、最直接的方式,才能确认彼此的存在,才能宣泄那几乎要撑破胸膛的思念与爱恋。

    耿斌洋抬手,指尖微颤地抚上上官凝练冰凉湿润的脸颊。她的皮肤在微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,冰凉,细腻,带着雨水的湿意。眼睛像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,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,那里面有未干的泪光,有深不见底的悲伤,有失而复得的狂喜,更有一种近乎毁灭般的、燃烧一切的渴望。

    他的指尖沿着她脸颊的轮廓,颤抖着摩挲到她柔软的耳垂,再到她修长脆弱的脖颈。她能感觉到他指尖传递的滚烫温度,与她自己肌肤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,激起一阵阵细微而剧烈的战栗。

    耿斌洋低下头。他吻去了她睫毛上的水珠,咸涩的,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味道。

    这个吻,早已超越了少年时代青涩甜蜜的试探。

    它是成年人之间夹杂着巨大伤痛、深沉爱恋、绝望后重逢的狂喜和誓不再分离的决绝的激烈碰撞。它宣告着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,宣告着两颗漂泊已久、饱经风霜的灵魂,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处和港湾。

    衣衫不知何时被褪去。

    湿冷的布料被随意丢弃在光洁的地板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    他们从玄关纠缠到客厅宽大的沙发上,又从沙发滚落到柔软厚重的地毯上。

    四年了。

    1460个日夜的压抑,1460个日夜的思念,1460个日夜的愧疚与深爱,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原始、最直接、也最彻底的宣泄出口。

    没有技巧,没有章法,他们在用身体诉说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千言万语——

    对不起。

    我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想你。

    我爱你。

    我再也不会离开。

    我会用余生补偿……

    汗水混合着未干的雨水,灼热的体温驱散了寒意,两人精疲力竭地相拥在柔软的地毯上,身上胡乱盖着不知从哪里扯来的薄毯。激烈的心跳逐渐平复,灼热的呼吸也慢慢均匀下来。

    耿斌洋侧身躺着,将上官凝练紧紧搂在怀里,手臂环着她的腰,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汗湿的、带着清香的发丝。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,身体微微蜷缩,像一只终于寻回巢穴、筋疲力尽的鸟儿,脸颊贴着他温热的、汗湿的胸膛,听着那沉稳有力、令人心安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窗外,雨声渐歇。

    城市灯火依旧无声闪烁,黄浦江上的游船缓缓驶过,拖出长长的光尾。远处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像一根根光柱,刺破雨后的夜空,仿佛无数沉默的见证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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